“為了讓那只康復的禿鷲能戴上GPS，他們逼著長胖的它開始減肥”，說到有趣的候鳥捐贈項目，環(huán)球信士科技有限公司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周明輝笑著說，“周海翔他們甚至給這只倒霉的鳥做了一個吊床，讓它慢慢恢復”。
　　屢次獲救的這只禿鷲是沈陽理工大學生態(tài)環(huán)境研究室主任、著名攝影師周海翔于2014年開始依靠衛(wèi)星跟蹤器在東北救護的一批候鳥之一。它中毒后在志愿者們的幫助下康復，重新背著GPS跟蹤器飛向它的繁殖地，但卻被山頂?shù)娘L力發(fā)電機擊中。
　　這樣的故事，在候鳥的追蹤途中還有多起，得益于戴在候鳥身上的GPS跟蹤器，我們以前所未有的視角與這些得到救護的鳥展開追逐與對話。
　　禿鷲
　　——有時會落淚的禿鷲，最終還是沒活下來
　　講述人：周海翔沈陽理工大學生態(tài)環(huán)境研究室主任、著名攝影師
　　這只禿鷲是中毒后被送過來的，當時全身已經脫羽，周海翔說。禿鷲在東北是春天來，秋天走，他們救助的這段時間，已經錯過了北遷。之前救助的三四只已經放走了。而這只禿鷲被他們繼續(xù)飼養(yǎng)起來。
　　沒想到，與人接觸久后，它開始變得越來越黏人。3 個月后，它吃胖了，已經到飛不起來的地步。周海翔就想辦法讓志愿者訓練它飛行，給它減肥。它的個子大，很多人都不敢隨意上前，只有周海翔兇神惡煞地嚇唬它，讓它練習飛行。到后來，它開始真怕他了。以前在單位救助時，它自己飛到學校里來，停在路邊上。來來回回的學生圍過來給它拍照，它一點都不怕人。唯獨大老遠聽到周海翔的聲音后，就從人群的縫隙中鉆走，逃跑的樣子很憨厚。
　　為了幫助這只呆萌的禿鷲恢復正常體重。他們從食物與運動兩方面下手，用了三四個月的時間，減了六七斤。這個時候環(huán)球信士寄過來的跟蹤器已經到了，周海翔帶著禿鷲到城邊開始放飛，幾次又都飛了回來。“有一次還帶回來一大群烏鴉，儼然成了一個老大的樣子”，周海翔笑著說。
　　他們想這么老飛回來也不是辦法。就開車把它帶到100 公里之外的放飛點。放飛后，又不放心。第四天跑回來看，它還認得周海翔，見到他后就從一塊濕地飛到另一處山尖上。等他們下次再來看它，它卻因為試圖接近人，被一個放羊人用繩子套下來了。放羊人看到禿鷲背上背著跟蹤器，上面有周的電話，就聯(lián)系了他。當時他也正好在監(jiān)測禿鷲的GPS 信號數(shù)據(jù)，看到信號顯示在一個農戶家里，就起了疑心。他們趕到后，禿鷲還是認得他們，他們一叫，禿鷲就跑過來。再次放飛后，他們開車到了山底下，禿鷲還飛到車的上空盤旋了一陣。
　　這次放飛后的第10 天，他們去看它，叫它，但它已經不理人了，給吃的也沒反應了，他們在林下發(fā)現(xiàn)了野雞毛，判斷它已經可以自己捕食。對人，沒以前那般依賴。
　　但是，當時在棲息處仍然發(fā)現(xiàn)了一些問題。山頂上有很多風力發(fā)電機，有人擔心禿鷲會不會被電機葉片誤傷，結果4 天后果真出事了。
　　周海翔發(fā)現(xiàn)禿鷲的GPS 信號一天一夜一直沒動。有時候禿鷲吃飽后，是喜歡蹲在一處高地休息，也算是正常的。但是后來接到了電話，一個農民告訴他，山頂發(fā)現(xiàn)一只大鳥，趴在地上，好像受傷了。他們趕緊開車趕過去。到了事發(fā)地點后發(fā)現(xiàn)，禿鷲的左翅膀被打斷，腿部粉碎性骨折。初步判斷是被風力發(fā)電機葉片打下來的。
　　“這種傷勢，如果是在北京救助中心就給安樂死了”，周海翔說。一者他們本地救助中心沒有安樂死藥劑。二者，群里的志愿者們一致反對禿鷲進行安樂死。與這只禿鷲相處這么久，很多志愿者與它的感情都很深，他們都覺得禿鷲是猛禽中長得最呆萌的，最招人喜歡，眼睫毛特別長，非常漂亮，他們都把它當姑娘處。所以大家還是想盡一切努力把它從死亡線上搶救回來。
　　周海翔在沈陽找了最好的獸醫(yī)，他們救助中心對待受傷猛禽也經驗豐富。像對待一位骨折的病人一樣，他們利用針孔探測禿鷲骨架的損傷程度，給它放置鋼釘，縫合傷口。因為兩條腿已經無法著地，他們做了吊床把它吊起來養(yǎng)了快一個月。腳在長肉的時候，禿鷲可能感覺到了不舒服，拼命地啄腳趾，啄得血肉模糊，他們開始用布套后來又用皮套，最后總算保住了兩只腳。翅膀也慢慢恢復了，但還不能飛。
　　后來，他們慢慢教它走路，做復健工作。同時用食物引誘它飛翔，但在落地時，它腿部還是有疼痛感，墜地時站不穩(wěn)。
　　救助過程中，禿鷲不知是因為情緒還是生理現(xiàn)象，有時會落淚，他們看著也很動容?？上В罱K還是沒有活下來，在得了傳染病后，于半年后走了。
　　“漢南”（豆雁）
　　信號在一個地方停留了幾天，原來是體力不支
　　講述人：周自然跟著大雁去遷徙活動(湖南)發(fā)起人
　　“漢南”是2014 年3 月23 日在洞庭湖放飛的一只背著 GPS 跟蹤器的豆雁。4 月初開始向北方繁殖地遷徙。4 月3 日飛到武漢市漢陽區(qū)的桐湖。在那里停留了沒多久又繼續(xù)飛到了蔡甸區(qū)的沉湖。信號一直在那里停留了好幾天。
　　有些擔心的周自然跑到岳陽去找彭祥林，一起開車去找“漢南”。他們擔心它在過境湖北時被人投毒，因為信號已經幾天沒動靜。
　　他們先到了桐湖。到了桐湖鄉(xiāng)政府附近拿望遠鏡一看，6 公里的湖區(qū)并未發(fā)現(xiàn)要找的鳥。繼續(xù)向湖灘走去，一條河阻斷了去路。他們走了快40 公里，一直到晚上7 點，到了沉湖自然保護區(qū)。這是一個面積很大的湖，天黑后，他們不得不找地方休息，喝了幾口白酒睡下。第二天一早吃過熱干面，他跟老彭繼續(xù)找。
　　租了船，從湖中彎曲的河道上慢慢向GPS 傳來的具體位置走。干涸的湖最后連水都沒了，他們就在泥巴地里往前走，終于快到接近200 米的位置了，還是沒看到鳥。
　　老彭用相機向衛(wèi)星地圖顯示的位置用遠郊拍了幾張，拉大了仔細分辨，在干枯的蘆葦叢中似乎有一只鳥的腦袋，但不能確認。他們穿著短褲從淺水區(qū)慢慢爬過去，枯水期的湖床很難走，接近一片蘆葦?shù)貢r，一群受驚的豆雁從他們頭上飛過，從后來的信號來判斷，“漢南”確實在其中，而它停留于此的原因可能是受到救助后，體力尚未完全恢復。它雖然跟隨大部隊遷徙，但很快體力不支，在湖北境內的沉湖休整，之前推測受到的威脅解除了。
　　他們在桐湖與沉湖相繼跋涉了接近100 公里，“漢南”是他們最初開始跟的鳥，所以印象很深刻。這只鳥與后來的“濤濤”“春春”，都相繼完成了向北遷徙的完整的路線。但不幸的是，“春春”在后來的跟蹤中信號丟失了，也許它死在了遙遠的北方，也許還存活在某個地點?！叭绻行盘?，我會一直跟著它們”，周自然說。
　　“魏鵬”(白尾海雕)
　　講述人：周海翔沈陽理工大學生態(tài)環(huán)境研究室主任、著名攝影師
　　放飛時，“魏鵬”首先去河里洗了個澡
　　“魏鵬”是一個志愿者給它起的名字。它最初是撞上高壓電線受傷，在一個工廠的院里被發(fā)現(xiàn)，當時被一個喜歡飼養(yǎng)鷹的人養(yǎng)了起來。他還在網(wǎng)上搜索怎么馴養(yǎng)獵鷹。在網(wǎng)上買了腳踏，并立了一根1米高的立柱給鷹踏。
　　但這只白尾海雕很怕人。周圍鄰居來看它時，它會飛起來，然后又被拴在身上的繩子拽下來，摔在地上，不停地用爪子撓地。銳利的鉤爪都磨平了，胸部也磕壞了，露出一個傷口。當時被志愿者發(fā)現(xiàn)時，狀態(tài)很不好，是一只未成年鳥。雖然被人圈養(yǎng)了一段時間，但看起來還是野性十足。
　　周海翔把它帶回救助中心后，關在一個單間。喂食時它還是容易受驚嚇，胸前縫合的傷口又裂開了。
　　馴養(yǎng)鷹的人都知道，對待猛禽，要跟它數(shù)日的對熬，熬熟了，這鳥就跟你了。但周海翔不能這么干，他們必須保存住這只鳥的野性，所以它的傷口一直反復，且爪子也磨損了近三分之二。周海翔很擔心，沒了利爪，它放生后會因為抓不到食物被餓死。因為海雕是依靠沖擊力，從水中抓取魚類為食的，損失了利爪，就像拔掉牙的老虎。
　　幸運的是，在撫順那邊發(fā)現(xiàn)一只中毒的雌性白尾海雕，已經不行了。周海翔向省廳請示后，將它的利爪切下，用特殊的膠水粘在了“魏鵬”的爪上，這樣它又可以威風凜凜地居高而下了。
　　體力訓練恢復后，他們進行了放飛。放飛的第一年，GPS顯示它飛到俄羅斯北部的北極圈附近。這是第一次獲知東北境內的白尾海雕在他國遷徙路線，以前竟不知它可以飛這么遠，而且繁殖地深入遙遠而寒冷的北極圈境內。
　　“魏鵬”回來的路上，他們也一直在跟。在長春陸陸續(xù)續(xù)停了幾次。有一次衛(wèi)星定位在一處廠房附近，而且停留數(shù)日。他們驅車去看，發(fā)現(xiàn)本地有很多捕鳥網(wǎng)，地上也有引誘的豬肉，若是來晚幾天，可能已落入盜獵人之手。他們清網(wǎng)后返回。
　　后來在長春的一天晚上，GPS信號又出現(xiàn)了異常。按理說，白尾海雕的生活習慣。夜間是固定在夜宿點的，白天遷飛覓食的頻率較高，而且身后總是喜歡跟著喜鵲或烏鴉。而這次一整天沒換地方，就停在一處大樹附近。派遣志愿者前去探查，尋找多次后發(fā)現(xiàn)，“魏鵬”趴在一處玉米柴垛后，發(fā)現(xiàn)人靠近后就飛走，狀態(tài)不是很理想。當時判斷可能是中毒了，吃了毒殺的老鼠或別的有毒食物。但猛禽有反吐的習性，當遇到食物中毒后可以反復嘔吐減輕中毒程度。3天后，這只白尾海雕又恢復了活力。
　　去年秋天，“魏鵬”再次回到東北，歸途中，在吉林長嶺遭遇磨難。根據(jù)跟蹤信號，它在進入遼寧后又回飛了80公里，而且在晚上6點到9點間GPS信號點出現(xiàn)變動。這對夜間不活動的白尾海雕來說可能出現(xiàn)了不好的情況。而且，跟蹤器的信號傳來了更讓人擔憂的信號，“魏鵬”體溫顯示已經接近零下10度，與周圍環(huán)境無異了。
　　當時周海翔第一反應是，“完了，魏鵬死了!”
　　第二天，就通知當?shù)氐闹驹刚咔叭ふ摇Ｔ趺凑叶紱]找到。按照最后信號點反復多次偵查后，終于在一片田地里發(fā)現(xiàn)了已經破損的跟蹤器，和一些新鮮的血跡。猜測可能是受到捕獵。在向本地的護林員求助后，護林員用擴音喇叭在村里通告白尾海雕的受保護情況及希望知情人給予線索，但毫無音訊。此時沈陽的志愿者建議用警犬來幫助找鳥，出警犬的費用都是志愿者自己出的，結果大家拉著警犬剛跑到半道上就聽說附近一個保護區(qū)發(fā)現(xiàn)一只大鳥，就趕緊跑過去看。確實是一只白尾海雕，但是不是“魏鵬”，大家心里都犯嘀咕。因為脫離了GPS，3年后它已經大變樣了，當年救助放飛的時候還是個亞成年體，現(xiàn)在已然脫胎換骨，包括胸前的傷疤都找不到了。
　　根據(jù)救護人的描述，這只白尾海雕是一位司機救治的，他在送朋友途中見到一只大鳥蹲在路邊，靠近時也不躲開，認為是中毒了，在抓捕過程中將跟蹤器的連接線扯斷了，雕的翅膀也受了傷，流了很多血。不過它還是幸存下來了，經過救助后慢慢恢復，后來在撫順的大王水庫放飛。
　　放飛當日，因為數(shù)月沒有洗澡了。剛一放飛，“魏鵬”就飛入結冰的水庫中，前后尋找薄冰踩碎后，翻入河水中。起初他們頗為驚詫，不能理解它的行為，看到它試圖在破冰洗澡，都“哈哈”大笑起來。
　　現(xiàn)在這只依然奔波在遷徙途中的“魏鵬”，已經進入了中俄邊界。這次，它的北遷路途與往年走走停停不同，這次直接一條直線穿過大興安嶺，飛到了中俄邊界。在那里，它停歇了7天，他們的志愿者開車400多公里去看它時，它即將穿越國線，再次回到生它養(yǎng)它的故鄉(xiāng)——北極圈內。
　　“超超”(白枕鶴)
　　講述人：錢法文國家林業(yè)局全國鳥類環(huán)志中心副主任
　　目睹這樣一個家庭解散，是痛心的
　　2014年11月，“超超”及其家人中毒后被山東聊城林業(yè)部門救下，后被用于錢法文的衛(wèi)星跟蹤研究項目。白枕鶴作為在鄱陽湖越冬的一級保護鳥類，數(shù)量已瀕危，而對于它們遷徙途中的行為研究卻幾乎為空白。
　　“這三只白枕鶴，其中一只是亞成年鳥”，錢法文說，不幸的是，原本以為被救助的一家子可以團聚向鄱陽湖越冬地集結，但是這只亞成年鳥在飛躍山東途中就被射殺?！拔覀冋业搅怂男l(wèi)星跟蹤器，很顯然是被人為撕扯下來的，上面還有血跡”。
　　痛失愛子后，“超超”與配偶在山東境內停留了一周時間，可能是為了尋找自己的幼鳥。嘗試失敗后，它們接著向鄱陽湖飛。衛(wèi)星定位顯示，它們因莫名原因在到達鄱陽湖后就分道揚鑣了。錢法文猜測可能跟幼鳥的喪失有關。
　　后來，從2014年、2015年、2016年的數(shù)據(jù)看，這兩只成年白枕鶴就按照自然的規(guī)律在鄱陽湖與北方的冬季繁殖地之間來回遷徙。而今年年初，一個不幸的消息是，當錢法文在鄱陽湖發(fā)現(xiàn)“超超”的信號異常時，它已經在湖床上死掉了。想起初次放飛這組家庭時的溫馨畫面，對于這些遷徙的鳥，即使列為一級保護對象，也難免被槍口對準，或逃離自然的死亡威脅。
　　祝愿“超超”的配偶幸福、安全。
　　丹頂鶴
　　講述人：周明輝湖南環(huán)球信士科技有限公司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
　　死了3天，它的配偶一直陪在身邊
　　即使是一個IT男，在想起自己曾經參與的候鳥救助跟蹤項目時，周明輝也經常發(fā)出感慨。
　　他曾經在處理一只遷徙中的丹頂鶴信號異常事件中，奔波了10個多小時，當他們在黃河濕地上找到那只死掉的鶴時，周明輝看到一只孤鶴站立在距離他們200米以外的地方徘徊，這讓周很吃驚。據(jù)周說，丹頂鶴是警惕性極高的鳥類，在距離他們1200米時應該就開始起飛了。事實上，他們在接近這個異常的信號點時，看到一群丹頂鶴已經飛走，這只孤鶴很有可能是出事的鶴的配偶。
　　周明輝聽說過鳥類間配偶的堅貞，但現(xiàn)場還是首次見到。他們匆忙地解開GPS跟蹤器，快速離開了那只死鶴，在逐漸疏遠的視線中，他們又看到那只鶴回到了死鶴身邊。
　　根據(jù)GPS記錄的時間，那個信號點已經存在3天，也許它的配偶就一直站在身邊，這是動物間真實的感情流露。這讓人想起南宋詩人元好問那句“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痹诟安⒅輵囃局校脝柭犚晃徊堆阏哒f，天空中一對比翼雙飛的大雁，其中一只被捕殺后，另一只大雁從天上一頭栽了下來，殉情而死。
　　看來，這個關于愛情的傳說也不一定是杜撰來的。